苏珩

只想与你完美告别

【艾莱】世界从不落泪*

Writer:苏珩

Cp:艾伦·耶格尔×莱纳·布朗

P.S.:赛博pa,流浪汉伦×外表14的莱纳。送给朋友的无料

【正文】

莱纳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大概是长发流浪汉在碎城墙下坐到第四天的时候。

外表只有十四岁的布朗副长住在雷贝利欧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心,从他家走出门步行不到五分钟就能看见作为旧文明遗址留存下来的碎城墙景点。这儿每天大概要接待六个游客——在这个人口总量已被固定的世界,日流量六人就算得上非常多了——更何况还有来往的仿生人商贩和机械警察巡逻,一个流浪汉怎么能在这儿坐好几天不被驱逐。副长上六休一,礼拜天干脆搬一把椅子坐在碎城墙对面观察他,嘴里叼着一根雪糕慢慢地吃。很多人为图方便,换身体时会选择一具已发育完全的肉体以保证自己对社会拥有劳动价值,但莱纳每次都会选择重生成一个金发金眼的十岁男孩,从无人照顾的童年再从头来过。他是巨大人形机甲兵器的驾驶员,肉体年龄不影响操作精度,多少还拥有一些这种特权。机甲微缩处理后收纳在他半机械大脑后连接的人造脊椎里,这让他的每一具肉体都很难活过二十四岁,所以莱纳格外重视童年的这段时间。他总在“扮演”一个孩童这件事上特别上心。

一根雪糕吃到底的时候,莱纳看见一个游客被流浪汉伸直的那条腿绊了一下。

游客奇怪地转头看了地面一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而流浪者只是抓着他的拄拐,仍一动不动地垂着头颅。

看到这儿的时候莱纳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这样直勾勾地坐在对面儿盯着对方,几乎已经把“我看得见你”写在了脸上。不过问题不大,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一边用牙齿无意识啃着可回收材料制成的雪糕棍,机械大脑尽职尽责将雪糕棍的味道调节成木制品独有的滋味,莱纳有时会觉得自己正在被全世界欺骗。

就在这时候,流浪汉对着他招了招手。

“你看得见我,”那男人笃定地说,“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我不要,”莱纳把雪糕棍扔进巡回垃圾桶里,“你是被流放的罪人,这种刑罚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我不想靠近危险分子。”

话虽然这么说,莱纳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重新搬着那张对他现在这个体格来说有点过于沉重的实木家具磨蹭到了老城墙底下。他刚一靠过去景点的投影系统就检测到了身份ID,尽职尽责地在虚空里投射出雷贝利欧收容区城墙原本的模样,莱纳不耐地挥挥手关掉讲解。

“现在已经没有放逐刑罚了吗?”男人的脸从远处看时,五官的线条好像用蘸水笔画下的一样,轮廓非常清晰;但当凑近了看时,他的脸却又像旧时代电视信号接收不良一样覆盖上雪花噪点,叫人无从记忆他的特征,只能隐约看见一双似乎是绿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莱纳猜他的服刑期大概远未结束:“现在的人犯了错就直接销毁机械大脑,再从实验室合成一个新的个体出来,已经很久不采取把罪人调节成‘透明’然后流放的手段了,军部说那太不人道。”

男人好像笑了一下,莱纳听到轻微的气音:“‘不人道’?”

“其实是有个透明人钻了调节措施的空子,自制炸弹跑到中央政府大门口自爆,一口气炸死了很多人。”莱纳用青春期小男孩还有点柔软的声音讲着很残忍的事情:“为了弭平这一混乱,政府消除了所有人的记忆,又对死伤者进行克隆并恢复机械大脑的数据,从那之后就不再使用流放刑了。这件事好像是两千年前发生的,我记不太清了——你呢,你已经流浪多少年了?”

绿眼睛的男人沉默下来,信号噪点在他的脸上闪烁着。莱纳并不介意他开不开口讲话。他们都已经活得太久,几十年上百年也不过是人生中一段随手可抛的日子,他等得了。

“我发动战争的时候,这面墙还矗立着。”男人伸手拍了拍他依靠着的石头:“墙外是马莱人,墙内是艾尔迪亚人。”

莱纳打断了他:“我对这段历史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人种这个概念已经被抛弃太久了,我需要反应一会儿。”

于是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上午的阳光逐渐变得强烈,机械大脑控制莱纳的体温恒定在一个舒适的区间,并避免他金色的虹膜无法有效滤光,男孩的眼睛闪烁着仿佛无机质的光泽。他们一起晒了一会儿太阳,期间路过几个人和莱纳打了招呼,并都无视了流浪汉的存在。没人问布朗副长怎么在该睡懒觉的周末上午一个人坐在这里,这世界惬意得有些无聊,人类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很正常。

“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有关马莱和艾尔迪亚的对抗。”上午快要结束的时候莱纳终于打破了沉默:“那应该是在第二重历史、即大战争时代就已经开始了的抗争吧?最后马莱人修筑长城,将艾尔迪亚人逼进墙内,而艾尔迪亚人则发明了超大规模人形机甲应对。武装长城越垒越高,人形机甲对艾尔迪亚人的寿命消耗也越来越严重……那是一万年之前的事了。”

男人点了点头:“我已经流浪一万年了。”

“那或许你的刑期要结束了,”莱纳笑了一下,男人的绿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瞧,“我都能看见你了。”

然而男人摇了摇头:“……我是无期徒刑。就算在流浪的途中死去了,也会立刻有人来为我更换身体,并且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解释之后莱纳的心情便低落了下去。他还没辨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情,机械大脑便立刻开始释放激素,催动着他重新恢复成平常平和而有些健谈的性格。莱纳问到:“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男人的绿眼睛隔着雪花噪点凝视着他……过了大概有一个标准时那么久,他终于点了点头,语焉不详地说到:“我总会回到这里的。”

“那我也会一直等着你的。”莱纳微笑起来。他第二次跳下椅子,但这次没再尝试搬动:“我该回家了,这把椅子就留给你吧,我猜你大概也不需要进食,不过一个舒适的座位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背会疼痛。那么明天再见,流浪汉先生。”

信号噪点忽然严重了一点,又很快恢复到正常程度:“我叫克鲁格。”他这样说了,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十四岁的男孩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在莱纳的金发下方,裸露的金属脊骨正反射着凛冽的阳光。


克鲁格看着莱纳,莱纳看着克鲁格。

克鲁格说:“你下班了?”

十分钟前他刚看着莱纳对自己挥挥手跑去军部,嘴里念叨着“迟到了完蛋了”之类的话。现在莱纳扔给他的面包克鲁格还没吃完,男孩已经又跑了一圈回来,正仰着脸面对坐在高高实木椅子上的男人。两个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莱纳说:“我下班了。”

“你说谎,”克鲁格说,“你每天十一点上班、六点下班,现在才十一点十分。”

“我是打卡制度,自由下班。”莱纳坚持到:“平时不回家只是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克鲁格把嘴里咀嚼着的面包咽下去:“你的母亲呢?”

提到家人,莱纳虽然还想努力维持平时的模样,但神色仍肉眼可见地黯淡许多,这次机械大脑调节激素的速度没能追上男孩的心情变化:“第三重历史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战场上,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去世,不知道是被安乐死还是单纯地被杀了……政府认为母亲不是能为世界存续给予贡献的人类。”

他所说的安乐死发生在第二重历史“大战争时代”之后的和平时期。那段时间人类的数目终于抵达了历史最高峰,并将地球与太空安置站点的容载力都逼到岌岌可危的地步,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手段就是“安乐死计划”。被判定为无法为世界存续、人类进化提供贡献的人类将被处安乐死,这件事一度令第三重历史的头几百年变得无比血腥残忍,但同时战争造成的人数锐减却又很好地解决了问题。最后活下来的人们为了维持世界稳固,开始研究机械脑与移植技术,只要一个人还没活够或不犯错,就能够一直持续地生存下去;时间平静流淌,现在已是第五重历史“不死者时代”了。

克鲁格挑了挑眉:“我的母亲也去世了。”他的语气很平静:“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拥有一台十四米级巨大人形机甲,父亲为了调试它不顾年龄连接了自己的脊椎,结果当场死亡,我靠它在雷贝利欧里掀起大战争。”

莱纳露出了一点笑容:“怪不得你会被放逐一万年……既然墙已经坍倒,大概大战争的结局对你而言并不差吧?那么,你怎么又会被捕捉到呢?”

“我被几个人背叛了,”克鲁格继续自己的讲述,“赢一场战争要鼓动收容区里四分之三的人追随自己,但输只要有几个叛徒就够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马莱与艾尔迪亚的混血,家人一直在马莱的控制之下。”

他一边说一边将身体向椅子的一侧挪动一下,空出来一片区域用手拍拍,于是莱纳便爬上去和克鲁格肩并肩坐在一起,流浪汉用手拢着小孩的肩膀防止他摔倒:“他们从小在马莱长大,是马莱豢养的鹰犬,到了能驾驶机甲的年龄便投放进雷贝利欧,专为防止叛乱发生,三人一组,无畏且愚蠢。”

“马莱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莱纳睁圆眼睛望着景区里仿生人小摊上贩卖的甜品:“总得有些好处吧。”

“‘论军功可授予战士及其家人与马来军官同等的待遇’,”克鲁格说,“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但我并不恨他们……最开始掀起战争,我也只是想为我的母亲报仇而已。马莱在扩张武装城墙时,为了防止艾尔迪亚人破坏工地,挖地道在收容区郊区设置地雷,我的母亲被炸死了。”

莱纳的眼睑颤了一下:“我很抱歉……”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连马莱和艾尔迪亚都不存在了,你更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就对我说抱歉。”克鲁格的语气很平静:“你想吃甜品吗?我也想吃。”

男孩点了点头:“我想吃。”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直起脊背想跳下去,但克鲁格用手搭在男孩肚子上,很轻松就把他压了回去:“你等着。”

“你没有钱。”莱纳无情揭穿了这一点,不过他仍然很乖地往后坐坐,又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等着。克鲁格拄着拄拐靠近仿生人摊位,每次快要被监测到生命体征的时候,他就把那根木制拄拐提到面前然后再慢慢蹲到地上。莱纳知道仿生人的探测孔集中在头部,但克鲁格一条腿蹲下、像杂技演员一样努力维持平衡的模样真的很好笑,等他围着小摊转了好几圈、终于偷到两人份甜品回来的时候,莱纳正捂着肚子倒在椅子里躺着。

“你中毒死了吗?”克鲁格问。

“怎么可能!”金发的男孩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机械大脑还没帮他调节好情绪,莱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张日耳曼特点鲜明的脸上浮起一层很薄的粉红色:“真的不该笑你,但实在抱歉,那个姿势真的很好笑……哈哈!”

克鲁格把向他递出去的甜品收了回来:“那你别吃。”

“我有钱。”莱纳抻直两条细细的腿,从椅子里跳了下去。他小跑到摊位旁把所有口味的甜品都打包了一份,然后耀武扬威地向克鲁格挥挥手才离开。


“拆开看看。”莱纳向克鲁格扬扬下巴。

椅子上放着一口大概有人类手掌大小的正方体盒子,克鲁格没问这是什么,顺着男孩的话摁了一下盒盖上的锁扣。

盒子没反应,克鲁格转头看着莱纳,脸上笼罩的信号噪点闪闪烁烁。

莱纳叹了口气:“……把手拿开。”他给克鲁格准备的礼物同人造脊椎材质差不多,为了防止延展崩伤使用者,当它在收纳状态时半米范围内有人的话是不会打开的。这种材料虽然昂贵但现代人大多就算买不起也会知道使用方法,这些事都会作为常识的一部分被机械大脑定期更新下载下来。莱纳以前虽然没有怀疑过克鲁格骗自己,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免心里暗暗感慨:真是个古董人啊。

克鲁格把手指从锁扣上移开,礼物盒内先发出轻微的齿轮声响,然后从内部向外展开,最后变形为一根大概约有半米长的机械仿生制品,半透明的柔软外壳包裹蠕动着的透明软管与肌肉组织——这是一条成年男性仿生腿部义肢。

流浪汉大概有些惊讶,脸上雪花噪点跳动的频率一下快了很多。莱纳仰着脸看他又看看义肢:“你在等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骄傲:“不试试吗?”

“我怀疑你在里面装了追踪芯片。”话虽然这么说,但克鲁格还是坐在椅子上挽起了空荡荡裤管,用莱纳给的便携喷雾对肢体断面开始消毒;男孩则握着那只仿生腿翻了个很大的白眼作为回敬:“我在里面安了微型炸弹,你跑到火星移民营也能引爆的那种……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

克鲁格低头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不咸不淡地说:“好吧,谢谢。”

他把大腿的断面靠近仿生义肢,义肢的连接口处便自动伸出一些透明细管接上皮肤,拖拽着整条机械吸附在人体上。克鲁格感到大腿有些刺痛,在义肢透明的皮肤下,能看见蠕动的软管里流淌猩红深红的血液,接着是神经与肌肉组织的连接,不得不说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还是挺奇妙的。大概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刺痛感才开始褪去,克鲁格活动了一下膝盖,仿生肌肉被拉伸成非常美丽的梭形。

在这个过程里莱纳一直屏着呼吸,直到机械大脑向他输送无排异反应的信号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流浪汉用两条腿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向前迈步,虽然还走得歪歪扭扭,但行动速度已经快了很多,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康复训练的样子。他走出大概有十米远的距离,转头向莱纳喊到:“这是谁做的?”

“你非要站在那儿和我喊话吗!”莱纳跑到他的身旁:“我托贝特霍尔德帮我弄的,他从来不问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身高一米九六又瘦又阴沉的贝特霍尔德·胡佛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会去医院坐诊。他字面意义上朝九晚五、从不加班,和老城墙一样是雷贝利欧区里的一个景点,在这个家庭医疗机器人盛行的时代很多人去医院挂号并不真的是为了看病。贝特霍尔德是一具五十米级超规格机甲的驾驶员,通常运载时间超不过一个标准时,且塑形和弹出的过程中都需要有人保护,驾驶护卫型机甲的莱纳和他共事的机会最多。男孩继续向克鲁格解释到:“机甲技术还不太成熟的那几年,脱战后有时候还会以为自己就是拥有着那样长达几米的手脚,一定要形容的话,体验有点像幻肢症,生活里撞断甚至不小心切掉了肢体都很正常。你呢?你的腿是怎么没的?”

克鲁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爬山的时候遭遇了落石吧……在山脚醒来的时候,腿就已经没有了。”

“爬山……?”莱纳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虽然平时确实会选择步行,但范围仅限在雷贝利欧中心区,如果要出远门或者去郊区,依然会像其他人一样驾飞行器出发,爬山之类的事,现在想起来似乎遥远得像上辈子才有的经历了。男孩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喃喃到:“我也想一起去爬山啊……”

克鲁格低头看着他:“如果你能关掉感官调节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流浪一段时间。”

两个人的小空间安静了几秒,男孩亮晶晶的双眼一下变得黯淡且恐惧。

“不……那不可能。”莱纳向后退了几步:“关掉感官调节,就算只有一瞬间,一旦发生暴动,重启的待机时间也足够要我命了……没有调节就没法启动机甲,不然我会被痛死、被撕裂、被自己的机甲卡在齿轮里。我是马莱的副长,我不能做这种事……克鲁格,我想我和你这个罪人走得太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倒退,惨白的面庞在阳光下浮现灰败颜色,克鲁格静静地看着他,绿眼睛在噪点背后闪烁:“莱纳……”

他说:“你不是马莱的副长。”

男孩用一只手惊恐地捂住嘴巴,双眼颤抖着四下逡巡几圈。他转过身飞快地跑远,克鲁格看着小小的米白色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慢慢坐回了莱纳留下的那把实木椅子上。

他觉得男孩大概以后不会来了。


莱纳开始驾飞行器上下班。他每天九点出门、九点下班,勤劳得令人咋舌。贝特霍尔德结束坐诊回军部打卡,推开门看见男孩正坐在办公桌后抱着改装PSV打游戏,不由得失笑出声:“为什么不回家去打?办公室的椅子不太舒服,对你的脊椎发育不好,莱纳。”

“脊椎是合成的,每年调数据就行,已经没有侧弯的余地了。”莱纳正在用不知道被淘汰了几万年的机子打上个文明遗留的动作游戏,一撩眼睛,再望回屏幕的时候角色就暴毙了。他摁上电源键锁屏,机械臂拉开抽屉帮主人把游戏机收纳进去:“你不如去说教贾利亚德,他把脚搭在办公桌上睡觉,迟早会把脊椎卡成短路。”

“莱纳……”贝特霍尔德无奈地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管糖果放到战友的办公桌上:“对了,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飞行器?阿尼父亲的义肢出现了排斥反应,我得去调调数据,公共交通太挤了,他们又住得那么远。”

“去开吧,它停在地下,系统兼容过你的数据。”莱纳剥开糖纸,找了一颗橘子味儿的硬糖塞进嘴里,贝特霍尔德向他道过谢,又忍不住叮嘱:“别吃太多,对你的牙不好。”

“我恨你,贝特霍尔德。”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没有战争的时候马加特队长都只能坚持上一个小时班,贾利亚德已经连续缺勤两千年了,但莱纳不想步行回家,他不想遇见克鲁格。那家伙现在还依然坐在那里,用没被雪花噪点覆盖的绿眼睛注视着莱纳上班下班必经的路,但莱纳已经想清楚了,罪人就是罪人,离远远得你好我好国家好。

又坚持摸了两个小时鱼,安保处的仿生人发消息来提醒副长下班,莱纳这才终于磨磨蹭蹭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推开门准备回家。他才刚出门差不多就后悔了——人口数目这么少,这个点儿路上除了仿生人之外几乎看不见人类,他应该早三个小时混在商贩卸货的浪潮里回家的。莱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要躲克鲁格的理由,反而是罪人应当躲着他这个军人走才对,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克鲁格的绿眼睛。那双眼睛阴沉死寂,像两颗不属于人类的机械造物,但它们又那么美、那么好看。

莱纳穿着白衬衣和白色短裤,外面披了一件少年款米色大衣,在夜幕下无论往哪儿走都很显眼。他有可以被机械大脑调节颜色的衣服,但这两天开飞行器出门让他大意了不少,克鲁格在他刚一从街角现身就转过了头来面向着他,莱纳感觉自己很不舒服。

“莱纳,你来了。”男人向他挥挥手打个招呼。他们从不在夜里见面,克鲁格的绿眼睛没有白天那么逼人,这让莱纳稍微好受了点。

他别扭地走到城墙下,照旧挥手驱赶景点投影:“……我不是刻意来见你的,只是今天飞行器被借走了。”

“但我还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克鲁格说,“我要走了,政府不允许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现在是我必须离开雷贝利欧的倒数第十四个小时。”

莱纳张了张嘴……他很想问克鲁格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但好像这个问题问出口就会犯叛国罪一样,莱纳最后只是双唇嗫嚅一下,垂下脑袋盯着克鲁格长裤下露出来的半透明脚踝:“是吗……那小心点,义肢用久了也可能会出现排斥反应。”

克鲁格好像笑了一下。他仰起头来,完全被雪花噪点覆盖的面孔朝向着天空:“莱纳,你知道吗,今天其实是末春。空气里有花和青草香,弧月很细、但很亮,亮得在它周围都看不见别的星……”

“别说了……”莱纳颤抖起来:“我不想听……”

“你想听。”克鲁格蹲下来,拉起男孩小小的手摸到自己脸上:“如果你真的不想听,你今晚大可以和贝特霍尔德一起去阿尼家。”

莱纳猛地抬起了头:“……你跟踪我?”

“感谢你送给我的义肢。”克鲁格脸上的噪点跳动着:“你还想问我什么时候会回来。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上次回到雷贝利欧是在安乐死计划刚开始的时候。一名背叛我的男人当时还在前线,家里只剩下他的母亲。阿姨心情很好,因为政府刚刚决定军官家属不受安乐死之刑。城市在暴动,她哼着歌儿收拾行李,等儿子回来就能一起搬到中央区了……”

莱纳被握紧的双手也颤抖了起来:“是你杀死了她……”

“我没有,”克鲁格说,“我只是打开了她的家门。”

他话音刚落,莱纳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滞涩,像贴在肌肉上的一层面具一样。男孩的呼吸和心率都在下降,很快就达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阈值——紧接着他忽然呛咳起来,像不能和所包裹周身的一切兼容一样猛地跪倒在地上。大量未经感官调节的信息从不再受保护的肉体输送向莱纳的大脑,他的瞳孔激烈震颤,又哭又笑,男孩意识到自己被全世界欺骗。

莱纳抬起头来……他还无法聚焦的眼睛尚且看不清东西,但已经闻到了花香和青草香。

他先看见很细但很明亮的弧月,像碎了的珍珠一样反射着光,然后是纯黑夜幕上的星河;接着镜头摇晃向下,他看见长发束起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双眼如同宝石般毫无感情。也或许他还不能被称为男人,莱纳模糊地判断,他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

“艾伦……”他嗓音沙哑,认出了一万年前被自己背叛的起义将军。

艾伦同时拥有三架机甲,他的胸骨也是仿生制品。青年蹲下来把尚且还在流泪痉挛的男孩揽进自己怀里,莱纳的脸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胸口,金属心脏搏动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背叛了罪人就能成为英雄吗?”艾伦反问:“别哭了,除非你是在为我而哭。”


End.


题目from密教模拟器:“世界从不落泪:……世界会遗忘,但骨白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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